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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院刊 | 关键:姚式生平、书迹等相关问题考略

转载 姚彬2021/12/27 13:24:15 发布 IP属地:未知 来源:故宫博物院院刊 作者:故宫博物院院刊 591 阅读 0 评论 0 点赞


元代姚式、赵孟頫、牟应龙、钱选、萧和、张复亨、陈慤、陈康祖,后世并称“吴兴八俊”,八人中钱选、赵孟頫因在书画史上的特殊地位,学界对其生平经历已多有研究,而对其余诸人少有关注。本文拟对“八俊”中姚式的生平事迹、现存书迹以及其他相关的问题略作考证,希望通过对姚式交游的考察,更全面地呈现出宋元之际的书画创作和鉴藏网络。



姚式生平、书迹等相关问题考略


一 姚式生平事迹

姚式,字子敬,号筠庵,《吴兴备志》引《成化湖州府志》言其为归安人,据《嘉泰吴兴县志》所载,归安本属乌程,太平兴国七年(982),以乌程县境广而将乌程分为乌程、归安两县,乌程东南十五乡以及湖州城东南部皆归属归安。《浙江通志》称钱选为乌程人,则姚式与钱选二人,一居湖州东南,一居湖州西北。

关于姚式生年,文献无确载,只能从零星记载中推算,邓文原为高克恭所作《故大中大夫刑部尚书高公行状》言[1]

(大德)八年改刑部侍郎⋯⋯六月公升尚书⋯⋯平章政事广平何公素雅重公,公为历陈当世之务⋯⋯何公谢事,公亦除大名路总管⋯⋯大名以广平致理吏职而民舒,上在渊潜,取花石负担辇输,民不知扰⋯⋯公尝举江南文学之士,敖君善、姚子敬、陈无逸、倪仲标[2]于朝,皆官郡博士。敖、陈相继死,公亟念子敬贫且年逾五十,自刑部白之都堂曰:“荐贤非秋官职,然不敢以辟嫌。”后贤士宰相从其言,将官之七品,吏部厄以铨法,不果行。疾革,语及,尤太息。

文中说高克恭“自刑部白之都堂”,以秋官的身份荐贤,则知其举荐姚式时在刑部任上,此时姚式已年过半百。据行状,高克恭在大德八年(1304)任刑部侍郎,后升刑部尚书、除大名路总管。任大名路总管时,元武宗尚在渊潜,并未登基,则从刑部尚书卸职转任大名路总管的时间当在至大元年(武宗登基,1308)之前[3]。则高克恭在刑部任职的时间范围当在大德八年(1304)至至大元年(1308)之间,按此时姚式五十余岁上推,则姚式生年当在淳祐六年(1246)至宝祐六年(1258)之间。另外,赵孟頫在《送吴幼清南还序》[4]中排列吴兴师友,后世所谓的“吴兴八俊”中除牟应龙以及赵孟頫本人外的六人均在其中,六人中首列钱选,尾列姚式、陈康祖,排列的顺序应该与赵孟頫跋王羲之《思想帖》〔图一〕中所列相似,皆以年齿先后为序,所以在“八俊”中,姚式年龄较小。

〔图一〕 元赵孟頫跋 《思想帖》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郁冈斋墨妙帖》 卷六

姚式家世以及早年经历史籍失载。在赵孟頫十多岁(后文详考)的时候,姚式与赵孟頫结识为友。《吴兴备志》卷一二载“姚式⋯⋯学于敖继公”[5],赵孟頫在《和姚子敬韵》中亦有“同学故人”[6]之句,可知姚式早年曾跟随吴兴硕儒敖继公学习经义,与赵孟頫为同学,但《宋元学案》在敖继公下仅列有倪渊、赵孟頫二人,而未载姚式,《闽中理学渊源考》言及敖继公弟子亦仅提及赵、倪二人。关于赵孟頫从学敖继公的时间,据其行状、神道碑所载,元朝统一后,赵孟頫依从母亲的督促发奋学习,“时从老儒敖继公质问疑义”[7]。至元十三年(1276)元军攻陷临安,至元十六年(1279)陆秀夫与少帝投海,赵孟頫此时二十多岁,则两人成为同学当在结识之后。

二人经学方面的老师敖继公,字君善,为吴兴宿儒,在《宋元学案》中名列《艮斋学案》之下,其学术思想受艮斋学派“主礼乐制度,以求见之事功”[8]的影响,其学专注于礼乐,尤长于三礼,重义理,敢于质疑前人经注,其所作《仪礼集说》十七卷,结合前人笺注,“条分缕晰,抉摘异同”,对于不合经义的疏注则删削断以己意。从此书自序中“其于初学之士,未必无小补云”等语,不难见其事功之心。赵孟頫继其学,于“律吕之学,得不传之妙”,治《尚书》,质疑伪经,作《书古今文集注》,开启后世将今古文《尚书》分编的传统,可见其治学方法以及对于事功的态度都受其师影响。从其师友来看,姚式的学术思想以及对待事功的态度大体应与敖继公、赵孟頫类似,应该也是“不仅仅讲义理,而更重视经世致用”[9]的。这种经世致用的思想在之后敖继公与姚式、倪渊师徒三人受高克恭推举出仕元朝一事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姚式在与赵孟頫成为同门之后,同师友敖继公、赵孟頫等人游于吴兴,对此,赵孟頫写道:“吾乡有敖君善者,吾师也。曰钱选舜举、曰萧和子中、曰张复亨刚父、曰陈慤信仲、曰姚式子敬、曰陈康祖无逸,吾友也。吾处吾乡,从数子者游。”[10]但诸师友闲居里中、交游度日的生活在至元二十三年(1286)随着赵孟頫出仕而被打破。

关于姚式对赵孟頫出仕的评价,四库馆臣在《松雪斋集》提要中言:“孟頫以宋朝皇族,改节事元,故不谐于物论。观其《和姚子敬韵》诗,有‘同学故人今已稀,重嗟出处寸心违’句,是晚年亦不免于自悔。”[11]但事实上,且不论当时是否真的有此般的物论,从姚式、赵孟頫的老师敖继公的仕元经历上看,即便有如此物论,姚式也肯定不会参与到其中的。关于敖继公,《闵中理学渊源考》载[12]

(敖继公)初仕定成尉,以父任当补京官,让与弟,寻擢进士,对策忤时相,遂不仕,益精讨经学⋯⋯成宗大德中以浙江平章高彦敬荐,擢信州教授,未任卒。

敖继公早年任“定成尉”,“定成”当即定城,在北宋为淮南西路光州州治所在,位于淮水的上游,南宋建立时此处为宋金交界,宋元之际此地更是早已沦为战场,故而敖继公的定城尉当与赵孟頫的真州司户参军一样,都是无法到任的。赵孟頫在宋考中国子监,敖继公在宋中进士,但二人皆未出仕,到了元朝受举荐才任官。赵孟頫出仕在前,敖继公出仕在后,两人在宋以及仕元的经历极其类似,很难说是谁影响了谁,但他们对于南宋政治的认识以及对于元朝的态度应该是相同的。敖继公以进士身份对策,却因与贾似道不和而归乡未仕,其对于南宋政治的腐败是有切身经历的。姚式与敖、赵,一为师徒,一为同门朋友,其思想大体上应该也是相近的,赵孟頫反思南宋历史的名句“中原人物思王猛,江左功名愧谢安”[13],就是与姚式唱和而作,很难想象志不同道不合的两人之间会有如此内容的对话。此外敖继公在被高克恭推举为官时,姚式与倪渊亦被推举为官,虽未见文献记载姚式在南宋是否有一官半职,但姚式若真的忠节于宋,批评赵孟頫仕元,自己怎么又会随着老师同门一齐出仕元朝呢?当时对于受推举的敖继公、姚式、倪渊、邓文原、郑康祖五人,时人有“五俊”之谓,对“五俊”以及推举“五俊”的高克恭时人皆大加赞扬,此事甚至成为高克恭在江南儒林的主要功绩,被邓文原写在高克恭的行状里,倪渊的墓志铭以及碑铭中也不厌其烦地反复提及,若当时针对这些人仕元真的存在物议,怎会如此?所以无论是从姚式的思想还是就姚式出仕元朝一事来看,把他简单的归入“由宋入元之遗民”[14]是不合适的。清代陈衍在《元诗纪事》中把姚式列于周密、钱选、牟巘等“宋遗老”之外,或已有所考量。

赵孟頫出仕之后,姚式于至元二十七年(1290)前后有迁居敷山之举。敷山位于吴兴西四十余里,姚式邻居曹元将此处田地买下赠予姚式以成全其隐居的愿望。至元二十七年,姚式在杭州碰到戴表元为其讲述此事,戴表元为之作《敷山记》,记中言:“将有结驷千乘,兼金束带,问于敷山之下,是吴兴之荣。”[15]从中可以窥见当时舆论对于赵孟頫以及日后姚式等人出仕的真实态度,亦可见姚式隐居敷山,并不是要老死敷山。

关于姚式出山的时间,杨维桢在代欧阳玄为倪渊所作的《有元文静先生倪公墓碑铭》中言:“玄闻房山高公克恭在南端时,荐天下士五人,曰敖公继翁、邓公文原、陈公康祖、倪公渊、姚公式。”[16]黄溍在《承务郎杭州路富阳县尹致仕倪公墓志铭》进一步明确高克恭举荐五人时的官职:“高公克恭⋯⋯及为南台治中侍御史,首以敖先生及邓公文原、陈公康祖、姚公式与公五人并荐于朝。”[17]据高克恭行状,高克恭为江南行台治书侍御史的时间为大德元年(1297)至大德三年(1299),则姚式受推举出仕的时间也应该在此时。

姚式出仕后所任官职,《吴兴备志》言:“浙西平章高彦敬荐式与邓文原、陈康祖、倪渊皆为儒官。”[18]杨维桢为倪渊所作墓碑铭载:“房山高公克恭在南端时,推天下士五人⋯⋯邓公官至法从,敖与姚卒官文学,倪公晚始以县大夫引荐。”[19]《御选元诗·姓名爵里》称:“姚式,字子敬,号筠庵,以荐为校官。”[20]查诸家诗文,龚璛有《姚筠庵之越教题云山图送之》[21]诗,赵孟頫有《送姚子敬教授绍兴》[22]诗,牟巘在《陵阳集》之《跋汤徽猷昌言录》中言:“因余友越教姚式示以此录,敬观感慨,以所闻识于后云。”[23]所谓“越教”、“教授绍兴”,即绍兴路儒学教授,与前引文献中所谓“儒官”、“官文学”、“校官”吻合,文献中不见有关姚式一生中曾任其他官职的具体记载,且邓文原在《祭姚子敬文》[24]中“一官陆沉,赍志莫伸”之语,则姚式一生中当仅有绍兴路儒学教授一职。所以,龚璛、赵孟頫二诗,应该就是为了姚式这次到任而作。赵诗中言与姚式“结交三十年”,大德初,赵孟頫四十余岁,三十年前十余岁时与同乡姚式结交,也在情理之中。龚、赵二诗之外,牟巘亦有名为《送姚子敬》[25]的送别诗一首,诗中言:“士也得所归,至穷亦云遇。⋯⋯一从鹗表飞,诸公共称许。”当也是为姚式为官上任而作。

〔图二〕 (传) 元赵孟頫 《致子敬教授札》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元人诗翰》一册,其中有赵孟頫《致子敬教授札》〔图二〕一页,录文如下:

孟頫承惠字令取文书付仲深,即已面嘱王都目矣。不肖数日便还,非远行也,然冀善保不宣。孟頫再拜。子敬教授仁弟足下。

此帖书法点画用笔不类赵书,但据信札整体面貌,尤其是帖文的内容,似应有所本。信中仲深是赵孟頫与姚式同学倪渊的字,目前未见倪渊与龚璛交往的直接记载,故据此推测此信的上款“子敬教授”应为姚式姚子敬而非龚璛龚子敬。据前文,姚式在大德元年(1279)至大德三年(1299)之后任绍兴路儒学教授,则此信当写于大德元年至大德三年之后。据行状、墓志铭记载,倪渊大德元年至大德三年期间与姚式等五人一起受高克恭推举,任杭州路儒学教授,大德六年(1302)高克恭任职吏部之后不久,倪渊调任湖州路儒学教授未上。而赵孟頫在大德三年至至大二年任江浙等处儒学提举,则姚式、倪渊、赵孟頫一门三人在大德三年至大德六年之间皆在江浙行省的儒学系统内任官。作为江浙等处儒学提举司的长官,赵孟頫的主要职责就是负责管理行省内儒学教育以及儒官迁转之事,信中涉及的文书很可能就与儒学提举司有关。综合以上,此信的原本应写在大德三年(1299)至大德六年(1302)三人皆在江浙儒学任官之时,其内容是赵孟頫、倪渊、姚式一门三人交往的直接证据。

此次出仕之后,文献中就鲜见姚式为官的记载了,当是没过多久就离官了。其五十余岁时,还被高克恭感叹“贫且年逾五十”,并且试图再次推举姚式,无奈并未成功。《研北杂志》记载,赵孟頫曾赞“子敬天姿高爽,相见令人怒,不见令人思”[26],又曾经作诗说姚式“风流如晋人”,“白眼视四海”;邓文原在《祭姚子敬文》中亦说姚式“早驰英茂,凌厉无群”,“藐视云浮,不见戚欣”,“子加悻直,我无怒嗔”。仕途上的不得意,或者与姚式这种相对孤高、耿直、狷介的性格有关。但这或许也正是高克恭看重姚式的一点。

高、姚两人在姚式尚未出山时就已经结识,高克恭在南方时,姚式一直追随左右,吴师道在《礼部集》中讲:“房山高尚书与吴兴姚先生⋯⋯宜夫二人者之相得为深也。某于高公声迹不相及,子敬则问东西州。”[27]两人的友情伴随了高克恭的后半生,高克恭一生中两次举荐姚式,对姚式有知遇之恩,姚式亦不忘高克恭恩遇,以其教诲砥砺前行,高克恭行状载:“子敬言,一日公(高克恭)问人生至贵者何,子敬方隐,度以对。公曰:‘无求。’子敬每诵斯语,交相儆励,期不负公知。”[28]

《存复斋续集》中收录了朱德润为徽太古所藏郭天锡画卷所作跋,称:“皇庆中,仆因受学于霅川姚子敬先生,先生谓艺成而下,足以掩德,戒以勿勤画事。适彦敬高侯至,见仆弄翰,语先生曰,子画亦有成,先生勿止之。由是日新月染,不觉堕于艺成。”[29]按姚式卒于延祐年间(后文详考),此段应是高、姚二人交往的最后记载,而且通过此跋还可以知道,朱德润曾经就学于姚式。但据行状高克恭亡于至大三年(1310)九月四日,故而上述对话是绝对不会发生在皇庆年间的,或者是《存复斋续集》误记了时间。而姚式的弟子,除朱德润存疑外,还有陆继善一人可以明确。在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陆继善《摹兰亭序》册后其自题〔图三〕言:“因念尝侍先师筠庵姚先生、文敏赵公,闻双勾填廓之法。”陆继善摹《兰亭》五本,其双勾填廓之法,就是从姚式与赵孟頫处学来的[30]

〔图三〕 元陆继善 《摹兰亭序》 册自题

姚式辞官隐居敷山,来往于湖州、苏州等地,晚年最终卒于敷山,并且葬在敷山。姚式的卒年,一如其生年,无法考证至确切的某一年。吴师道《礼部集》卷一八《题明仲所藏姚子敬书高彦敬诗》记姚式亡故[31]

泰定初,明仲为常山簿,相见则曰:“子敬亡矣。”为言:“其一月前,似疾非疾,屏居敷山中,绝食,惟日饮水,曰:人肠胃秽恶,皆食所致,吾将以是荡涤而澄清之。家人来候者悉遣归,留一子视。明日,语之曰:汝知之乎?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命扶起,坐而逝。”呜呼!其死亡之际如此,世之知之者特末耳。明仲以予雅敬之,故见辄道子敬事,谨识而不忘。时距其殁已七年,今又十八年矣。明仲子肃携此卷来京师,邀予题,因记前语,明仲见之能无感乎!

文中提到的明仲,为赵孟頫兄赵孟頖之子赵由宸,姚式与赵氏一门的交往,除孟頫、孟籲(见后文)外,已经延续到子侄一代。文中讲,泰定初年,姚式已亡故七年,泰定共五年(1324-1328),上推七年,则姚式当亡于延祐四年(1317)到至治元年(1321)之间。

此外,赵孟頫于大德癸卯(七年,1303)二月廿五日曾为袁易作《袁安卧雪图》,此图著录于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32]等书,后有姚式、赵孟籲等多人题跋,赵孟籲于卷后题有两跋,第二跋言:“向吾友姚子敬持是图索题,回首十六年,通甫、子敬皆为古人,展卷为叹息。子俊。”而赵孟籲第一跋书于赵孟頫作画之后一年的二月廿五日,即大德八年(1304),再向后推十六年,则赵孟籲第二跋当书于延祐七年(1320),其时姚式已经亡故。综合以上,则姚式的卒年当在延祐四年(1317)至延祐七年(1320)之间。

二 姚式的书迹

姚式以诗名最著,书法并不为人所知。其书迹现存较少,墨迹仅有三件四跋。值得一提的是,现存四跋中的三跋都是题在赵孟頫书画之后的,从中可窥见当时江南一带以赵孟頫为核心的书画交游圈之一斑。题赵孟頫书画的三段题跋,按照时间顺序分别为:跋《幼舆丘壑图》、跋《水村图》第一段、跋《水村图》第二段。

〔图四〕 元姚式跋 《幼舆丘壑图》

《幼舆丘壑图》现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徐邦达先生《古书画过眼要录》言此卷:“师法六朝人,山石有勾无皴,人物松树描笔极细,今见赵氏中年以后所画,均无如此面貌。”[33]此卷当是赵孟頫早年所绘,卷后贉纸三接,现有元代赵雍、倪瓒跋,明代周斌等人合题,元代姚式、王琦、邓楀、虞集、宋无,明陈继儒、董其昌等题跋。姚式题七绝一首〔图四〕

黄尘污人廊庙具,萧散风流谁比数。清言善画浪相传,遗恨千年机上女。

款署“吴兴姚式”,后钤“筠庵”朱文方印。此卷现在题跋先后顺序错乱,姚式跋与第一、二纸之间接缝距离极短,按时间先后推测,赵雍、倪瓒跋以及周斌等四人同观题当是从宋无跋后割裂而移到姚式跋之前,以突出赵雍跋中与是卷鉴定直接相关的内容,即所谓“右先承旨早年所作幼舆丘壑图真迹无疑”。除被提前的三段题跋,剩余诸人题跋以姚式为最右,或许原是画后首跋,题跋当与作画时间相去不远。此画是赵孟頫早年画,推测此跋亦是姚式早年书,则此跋或为姚式书迹中最早者,亦是现存书画作品中姚、赵二人交往的最早实证。

〔图五〕 元姚式跋 《水村图》 (第一跋)

赵孟頫《水村图》卷现藏故宫博物院,后有姚式题跋两段,其第一段跋〔图五〕云:

息斋居士旧尝为德钧作水村图,余题云:“问君何许水边村,亦有扁舟乘兴人。无限好山茅屋外,他年倘许我为邻。”既还吴兴,复来见子昂此图,意象融会,使人应接不暇,又何暇诗。非德钧讵能领会耶。姚式书于姑苏寓馆。

后钤“姚式”朱文长方印、“姚氏子敬”朱文方印、“浮玉山人”白文方印。从钤印知,姚式除号筠庵外,浮玉山人亦为其号,可补史籍缺载。

此卷卷后题跋众多,次序错乱,徐邦达先生言“后尾上元代书者几五十段,中亦有一人数题者,可谓盛极矣”[34],但此卷原有的题跋不只此数。

据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等著录所载,卷后原有高克恭一跋,此跋言[35]

⋯⋯大德八年夏五,还自江西,过虎丘,舟中子敬携此卷见示,俗客以恶酒相扰,情况构诗不成,遂书途中所作少答雅意。房山高克恭。

此时高克恭从江西还京任职刑部,舟过苏州,子敬持此卷请题,高克恭为之慷慨书诗多首。卷上现存题跋者中,姚式与龚璛皆字子敬,且龚璛还曾任平江和静、学道两个书院的山长,长时间居住于苏州。据黄溍为龚璛所作的墓志铭,高克恭在南方时曾经准备提拔龚璛,但被龚璛以“执政大臣以进贤退不肖为职,天下士如某者能一一力致哉”[36]为由婉拒。除此外,文献中未见高、龚二人交往的其他详细记载。黄溍在龚璛墓志中提及此事,并非因为二者关系如何亲密,而是就此事以增重龚璛的人品。高与龚的交往当仅限于此,远不及高、姚二者深厚。高克恭在题跋中直接以子敬称呼,而未冠以姓氏,当是熟悉之人,则此子敬当为姚式姚子敬,而非龚璛龚子敬。故宫博物院藏有高克恭《雨竹坡石图》〔图六〕一轴,本幅赵孟頫书诗一首,其中有“天下几人能解此,萧萧寒碧起秋风”之句,高克恭自署“克恭为子敬作”,徐邦达先生称“上款‘子敬’,当为龚璛之字”[37],但据以上分析,此轴上款为姚式或更有可能。

〔图六〕 元高克恭 《雨竹坡石图》 轴

查看《水村图》卷上题跋,钱德钧在大德七年书有《水村图赋》、延祐二年书有《依绿轩记》,则大德八年的时候,此卷当仍在钱德钧手中,姚式持卷请高克恭题跋,当是受钱氏之托。姚式在卷上留下第一跋时居于苏州,高克恭于大德八年题此跋时,姚式亦在苏州,则姚式第一跋很可能书于大德八年前后。

〔图七〕 元姚式跋 《水村图》 (第二跋)

《水村图》卷后姚式第二跋〔图七〕题云:

有宅一区兮水之乡,前可渔兮后可耕。绝舆马知憧憧兮,鱼虾集而凫雁翔。伊昔寄之图写兮,犹髣像而赋高唐。暨岁晏遂初服兮,遇夫人之慨慷。维安宅之攸居兮,何羡乎堂皇。爰不耕而获兮,维道之昌。我还吾山以骋望兮,怀若人兮不可忘。眉寿兮未艾,维水兮洋泱泱。读水村隐居记,辄歌以系其后。吴兴姚式。

《水村图》后题跋目前顺序错乱,姚式前述一跋言赵孟頫此卷“使人应接不暇,又何暇诗”,而此跋书诗一首,则必定书于姚式前述一跋之后。此跋中言“读水村隐居记,辄歌以系其后”,按照时间顺序则当在钱德钧《水村隐居记》之后。姚式此跋与钱德钧《水村隐居记》分别书于两纸,那么在此卷尾的原装顺序中,姚式跋所在之纸当在钱德钧《水村隐居记》所在之纸之后。则两纸上诸跋,按照原本的顺序,自右至左分别为钱德钧《水村隐居记》(延祐乙卯,二年,1315)、哲理野台、郭麟孙(延祐丙辰,三年,1316)、陆祖宣(延祐己未,六年,1319)、姚式、赵由儁、钱以道(延祐四年,1317)。诸跋中,系年之跋未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书于延祐六年的陆祖宣跋反被夹在延祐三年的郭麟孙跋与延祐四年的钱以道跋之间。陆祖宣与哲理野台两跋皆小楷书,与前后相邻之跋间距极小,可以推测为后来所挤入。那么,除去后来挤入的陆祖宣跋,姚式跋前后最近的系年跋当为书于延祐三年十一月一日的郭麟孙跋以及书于延祐四年十月二十六日的钱以道跋,姚式此跋的书写时间当在两跋之间。据前文推测,姚式卒年范围当在延祐四年至延祐七年之间,此跋当为姚式现存书迹中最晚者。

吴师道在其《礼部集》中评姚式书法:“(姚式)书似杨凝式,上溯王大令,使人相见其翛然尘埃之表。”前述姚式三段题跋,皆为行书,其中《幼舆丘壑图》跋与《水村图》后第一跋风格较为接近,其结体倾侧,行间距离宽绰而字间尤甚,与杨凝式行书确有相通之处。《水村图》后第二跋,风格不似前述两跋,笔多提起,字间行间紧凑,点划结体中可以见到“二王”书的影响。其书法风格大体上与吴师道所述吻合,其由杨凝式转向“二王”的历程与赵孟頫前后宋元之际书法风尚的转换也是符合的。


〔图八〕 元程 《耕图》 卷 (局部)


〔图九〕 元姚式跋 《耕图》

佛利尔美术馆藏元代程棨《耕织图》,其中《耕图》〔图八〕一卷后有赵孟籲、姚式、仇远、聂奇秀、陈焕、吴煟、范奇、项元汴多跋,姚式跋〔图九〕言:

右耕织图二卷,耕凡二十一事,织凡二十四事。事为之图,系以五言诗一章,章八句。四明楼璹当宋高宗时,令临安于潜所进本也,与豳风、七月相表里。其孙洪、深等,尝以诗刊诸石,其从子钥,嘉定间参知政事,为之书丹,且叙其所以,此图亦有木本流传于世。文简程公曾孙棨仪甫,博雅君子也,绘而篆之,以为家藏,可谓知本,览者毋轻视之。吴兴姚式书。

跋后钤“姚氏子敬”、“筠庵”朱文方印两方。《耕图》卷明代经项元汴收藏,入清归梁清标,后入清内府,清末从内府流出,经恭亲王奕䜣等人收藏。卷后姚式跋未署年款,书法较前述姚式三跋点划劲峭、行笔迅健,结字虽仍受杨凝式影响,但较早年两跋,紧凑团聚之感明显改善,行间之紧凑又与《水村图》后第二跋风格类似,据此推测或亦为晚年所书。

〔图十〕 《耕图》 卷上“仪甫”、  “随斋”二印

前述姚式三跋,文字内容以诗歌为主,其中较少涉及书画作品的流传鉴藏。而此跋文字众多,内容对于鉴定《耕织图》,尤其是确认作者具有重要作用。此两卷本幅上未有作者款署,唯画心与卷之间钤有“仪甫”、“随斋”二印〔图十〕,后世妄人于画上妄添“松年笔”伪款,并在《耕图》卷上多处钤盖宋高宗“绍兴”伪印,项元汴甚至直接忽略姚式题跋的内容,在《耕图》卷后题跋中直接称此卷为“宋秘府收藏刘松年耕耨图二十品”。最早注意到姚式题跋内容的是清高宗,高宗在《耕图》卷引首题曰:

耕图卷后姚式跋云⋯⋯织图卷后赵子俊跋亦云:“每节小篆皆随斋手题。”今两卷押缝皆有“随斋”、“仪甫”二印,其为程棨摹楼璹图本并书其诗无疑,细观图内“松年笔”三字,腕力既弱,复无印记,盖后人妄以松年有曾进耕织图之事,从而傅会之而未加深考,致以以讹传讹耳。耕图“绍兴”小玺则又作伪者不知棨为元时人,误添蛇足矣。

姚式跋中所谓文简程公,是南宋新安理学早期重要理学家程大昌,据周必大《龙图阁学士宣奉大夫赠特进程公大昌神道碑》载,程大昌晚年致仕之后“乐吴兴溪山之胜而卜居焉”[38]。周密《癸辛杂识》前集“吴兴园圃”述其园池言:“程氏园。程文简尚书园,在城东宅之后,依东城水濠,有至游堂、鸥鹭堂、芙蓉泾。”[39]据姚式跋,程棨为程大昌曾孙,则程棨或亦为湖州人,其与周密、赵孟頫皆有交往。周密诗《次程仪父游清溪》、《程仪父求石鼓文作歌赠之》等诗即与程棨唱和或为程棨而作。赵孟頫《印史序》载:“一日过程仪父,示余宝章集古二编,则古印文也,皆以印印纸,可信不诬。”[40]《松雪斋集》还收有为程棨所作《水龙吟·次韵程仪父荷花》[41]词一首。姚式与赵孟頫的交往自不待言,其与周密亦有交往,《癸辛杂识》续集下“不葬父妨子”一条,下注“姚子敬云”[42],所记即姚式为其所言之故事。周密应该还曾获观姚式藏书,《志雅堂杂钞》载:“姚子敬处有耻堂易肤说,又有增损杜佑通典,甚佳,但其家只有一本,恐难以借出。”[43]姚式、程棨二人为同乡,两人之间的交游圈又多有重合。姚式于《耕图》卷所题识语,当并非虚言。

姚式书法除以上真迹题跋外,还数件伪跋存世,如故宫博物院藏传高克恭《夜山图》卷后姚式伪跋〔图十一〕、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传郭忠恕《临王维辋川图》卷后姚式伪跋〔图十二〕等。《临王维辋川图》跋,书法风格模仿赵孟頫,与姚式完全不类。《夜山图》跋,徐邦达先生《古书画伪讹考辨》言:“诸家题跋亦全伪且劣,大致为明末、清初人依据著录而伪造者,所以面目全非。”[44]

〔图十一〕 传高克恭 《夜山图》 卷后姚式伪跋

〔图十二〕 传宋郭忠恕 《临王维辋川图》 卷后姚式伪跋

上海博物馆藏有赵孟頫大德元年为张谦所书《行书归去来兮辞》〔图十三〕真迹一卷,此卷经《装余偶记》著录,近代经钱如海先生收藏,卷后现有倪渊、姚武、林士曜、黄淮、王英、启功先生跋,其中姚武跋在徐邦达先生《古书画过眼要录》中被记为“姚式题”[45],此跋书诗一首,款署“吴兴姚武”,“武”字上钤一朱文方印。此跋书法用笔方硬,章法如布算子,与上述姚式真迹四跋皆不类。题跋中倪渊、林士曜、黄淮、王英皆常见于文献,而姚武此人失考。观察“武”字上的印章,前一字为“姚”,后一字不清晰,但上部偏旁明显为一“父”字,与“姚式”之“式”字、“姚武”之“武”字皆不类,存在款印不合的问题。返观卷前倪渊一跋,其与赵孟頫《人骑图》卷后倪渊跋〔图十四〕差别较大,书法用笔、章法却与姚武跋类似,似是一手所为。据此,倪、姚两跋〔图十五〕应为伪书,姚武跋当是作伪姚式跋,作伪者将“姚式”写作“姚武”,故意露出破绽,又把印章打在“武”字上,造成印文及“武”字皆不清晰,试图蒙混过关。

〔图十三〕 元赵孟《行书归去来兮辞》 卷

〔图十四〕 元倪渊跋 《人骑图》

〔图十五〕 《行书归去来兮辞》 卷后倪渊、 姚式伪跋

三 结语

姚式作为宋元之际的士人,在元初的士林中并非举足轻重的人物,但其一生的经历,与周密、赵孟頫、高克恭、戴表元、邓文原等元代士林的核心人物皆有所交叉。通过对其生平、书迹等相关问题的考察,可以从侧面窥见宋元之际的士风与士气,更可对备受关注的赵孟頫出仕等问题加深了解。通过对姚式现存书迹题跋的考证,可以厘清相关作品涉及到的流传、鉴藏的具体问题,对宋元之际的艺术史、鉴藏史研究或有所补益。


附记: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故宫博物院王连起先生、朱传荣女士、赵国英女士、汪亓先生的帮助,故宫博物院博士后郭怀宇提供部分图版,特此感谢。


[作者单位:故宫出版社]

(责任编辑:盛 洁)



敬请阅读:

此为关键《姚式生平、书迹等相关问题考略》全文,原文刊载于《故宫博物院院刊》202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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